——“人民科學家”顧方舟的故事
顧方舟(右)與蘇聯(lián)疫苗研究專家。圖片選自《一生一事》
“健康對于生命,猶如空氣對于飛鳥。有了空氣,鳥兒才能展翅飛翔。珍惜生命,愛護健康?!薄櫡街?/span>
2020年的春節(jié)為疫情的陰霾所籠罩,狡猾的新冠肺炎悄無聲息地迅速蔓延,病人數(shù)量由百千而攀升至數(shù)萬……為了有效隔絕病毒,人們閉門不出,無法正常地工作學習,人們多么希望將這厚厚的陰云扯開一個巨大的缺口,讓陽光普照大地;人們多么期待醫(yī)學科學家加緊研制特效藥、疫苗,讓健康的生活重返人間……
此時,當我再次看到《一生一事:顧方舟口述史》(以下簡稱《一生一事》)書封上那句“健康對于生命,猶如空氣對于飛鳥”時,不禁感慨系之。距醫(yī)學科學家、病毒免疫學家顧方舟先生離世已一年有余,重新展讀他書中的文字,仿佛他還在和我們一同經(jīng)歷這場戰(zhàn)“疫”。
40年不懈努力,自主研制疫苗的艱難歷程
60多年前脊髓灰質炎暴發(fā)時,波及廣度和劇烈程度或許不及今日,但疫情帶給人們的切膚之痛也絲毫不少。因為脊灰是在易感兒童中隱性傳染,主要破壞脊髓神經(jīng),病發(fā)后會導致終身殘疾甚至呼吸麻痹,俗稱小兒麻痹癥。
1955年南通有將近2000個孩子發(fā)病。此病在廣西南寧大流行時,人們因為恐懼,七八月的高溫天氣里,家家戶戶都把窗戶關起來,不讓孩子出門。當時有個家長來找顧方舟,說他的孩子癱瘓了:“顧大夫,你把我的孩子治好吧,他以后還得走路,還得參加國家建設呢。”顧方舟告訴他這個病還沒有辦法治愈,只能矯正。為此,國家下決心要解決脊灰問題,顧方舟接到任務后,便做好了一輩子搞這個研究的準備。他一干就是40年,而且不辱使命,經(jīng)過40年的不懈努力,顧方舟帶領的科研團隊研制脊灰疫苗,成功建立起了免疫屏障。2000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正式宣布中國為無脊灰國家。
今天我們親身體會到,病毒傳播非常隱蔽,速度之快遠超人們想象,于是在鐘南山等科學家的強烈建議下,國家當機立斷,在春運期間最大限度減少人員流動,阻斷傳染源,以防疫情愈演愈烈。當年脊灰流行時也是如此,“一般來說每年的流行發(fā)病率是十萬分之三,而流行年有個別的地方像南寧、上海,就到了十萬分之三十幾”。顧方舟、聞仲權、董德祥、蔣競武等4人臨危受命,1959年被派往蘇聯(lián)了解脊灰疫苗的研制情況。當時美國科學家已經(jīng)發(fā)明并上市了脊灰死疫苗,但西方對中國實行禁運,所以只能通過蘇聯(lián)研究機構,間接了解死疫苗的生產(chǎn)情況。通過實驗觀察、查閱文獻和參加學術會議,他們發(fā)現(xiàn)死疫苗的生產(chǎn)成本高且服用次數(shù)多,對于當時積貧積弱、人口眾多的中國來說根本難以為繼。與此同時,他們發(fā)現(xiàn)美國科學家還發(fā)明了一種減毒活疫苗,雖然尚未上市,正在交給各國實驗室免費試用,卻能夠低成本高效率地建立起免疫屏障。在充分考慮到國情和疫情危重的條件下,根據(jù)顧方舟的提議,我國決定采用脊灰活疫苗的防疫路線。顧方舟將活疫苗種子帶回國,從此開始了自主研制疫苗的艱難歷程。
首先是科技攻關之難。眾所周知,科學研究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國際領先的技術可以借鑒,可以獲取信息,但歸根結底“還是得自力更生,自己要有獨立研究的能力,不靠自己的力量,單靠國外不可能做到”。疫苗研制關乎生命和健康,更需要科學嚴謹?shù)膽B(tài)度和勇往直前的精神。顧方舟率領團隊分三步走,第一試生產(chǎn),第二檢定,第三臨床實驗。尤其是第三步,臨床實驗分三期,第一期就要找10個孩子做實驗。他便先在自己一歲的兒子身上做實驗,隨后是幾個同事的孩子。雖說顧方舟已在自己身上試驗過,心中有數(shù),但他事先還是沒敢告訴自己的妻子,幸好安然無恙,試制成功。當妻子知道后并無怨言,她說:“如果連我們自己的孩子都不敢吃,怎么拿給全國的孩子們吃呢?”
其次是科研條件之難。新中國成立之初百廢待興,疫苗生產(chǎn)從人才到原料、設備都極度短缺。因原料所需,國家決定在云南昆明郊區(qū)建立研究所,但沒有幾位科技人員愿意從首都北京調到山溝溝里去,顧方舟又率先帶著母親、妻子、兒子舉家入滇,扎根昆明。隨后與他一同去蘇聯(lián)的三位專家也搬了過去,還從昆明的衛(wèi)生技校招了一批年輕的學員,手把手地教,他們日后都成長為各個科室的骨干。做疫苗檢定需要拿動物做實驗,他們就自己飼養(yǎng)動物,三年困難時期,人都食不果腹,卻要給動物吃飽。制作疫苗需要用胰酶,當時被美國卡著無法進口,顧方舟就讓器材負責人楊志和去北京找醫(yī)科院院長解決,院長特地向國家申請外匯從香港進口胰酶,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正如顧方舟所說“當時我們中國科學研究的環(huán)境很不怎么樣,做研究工作很困難,什么條件都要自己去創(chuàng)造”。
最后是推行疫苗之難。顧方舟認識到要在這樣一個人口眾多、經(jīng)濟落后的發(fā)展中國家最終根除脊灰,僅僅研制出疫苗還遠遠不夠,要經(jīng)年累月地讓全中國的適齡兒童服用疫苗,才能建起免疫的屏障。為此,他制訂了詳細周密的免疫策略。一是以縣、鄉(xiāng)、鎮(zhèn)為單位,適齡兒童服用率達到95%以上;二是在7-10天的時間內讓這些兒童全部服用疫苗。免疫策略的落地,不僅要靠國家體制的運行,最終還要依靠防疫人員勤勤懇懇的工作。在廣大老少邊窮地區(qū),都要靠防疫人員挨家挨戶地送疫苗。所以顧方舟反反復復地說:“消滅脊髓灰質炎不光是疫苗的功勞,有了疫苗,送不到孩子嘴里也是白費。這個工作是防疫人員做的,他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作出了很大的貢獻?!?/span>
無怨無悔,走上防治傳染病的公共衛(wèi)生道路
顧方舟說他這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率領團隊引進了脊灰疫苗,親手建立起生產(chǎn)線,把這個疫苗用到中國孩子的身上,而且起到了效果。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是什么支撐他無怨無悔地走在預防免疫這條道路上?《一生一事》一書記錄了他的思想發(fā)展歷程。20世紀40年代末,他在北京大學醫(yī)學院學習,公共衛(wèi)生學家嚴鏡清給他們上課,講到舊中國的公共衛(wèi)生狀況,如婦幼衛(wèi)生、工業(yè)衛(wèi)生條件落后,產(chǎn)婦和嬰幼兒死亡率高,工人也很遭罪。這些話給顧方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與追求進步的同學們在一起,慢慢懂得“人活著不能光為自己,還要為大眾”,從而樹立起正確的人生觀。畢業(yè)時他毅然選擇了流行病學和微生物學研究,走上了防治傳染病的公共衛(wèi)生道路。他覺得“當醫(yī)生固然能救很多人,可從事公共衛(wèi)生,卻可以讓千百萬人受益”。
除研究脊灰疫苗外,從書后的著述目錄可以看出,他還主持過腦炎、肝炎、風疹等多項疾病的科研工作,培養(yǎng)扶助了很多公共衛(wèi)生領域的科研人才。他深深感到中國人口眾多,不能等到人們生了病之后再去治,所以他反復強調,預防是最重要的,而這涉及健康教育的問題,“得讓老百姓知道怎么樣來保護自己,得普及這些知識,得讓老百姓知道。預防為主,預防為主?。 苯裉?,當我們在疫情來襲時手足無措,當電視里循環(huán)播放如何洗手、如何戴口罩、如何通風換氣、如何沖洗馬桶時,顧先生這些話猶如警鐘般在我們耳畔敲響。
2019年1月2日,顧方舟先生辭世的消息傳出,就像一顆石子激起了層層波瀾,《一生一事》書中的故事不脛而走,人們通過網(wǎng)絡追思這位讓他們遠離脊灰傷殘的“糖丸爺爺”。同年,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之際,國家主席習近平簽署主席令,宣布顧方舟獲得“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他的女兒顧曉曼陪母親李以莞參加了頒獎儀式,她說:“父親雖然未能親歷現(xiàn)場,未能有機會親手接過獎章,但我知道他九泉之下依然高興。因為他和他的同事們完成了國家交給他們的任務,幾代中國兒童從此不會再因為一個疾病而致殘、致死,幾代人的家庭也因此得到護佑。這比他個人獲得什么名利都更讓他覺得欣慰?!蔽蚁嘈?,這是顧方舟先生的心聲,也是那些正在抗“疫”前線逆風而行的醫(yī)者們的心聲。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陳潔 系商務印書館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