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斗機載著原子彈著陸,在世界上聞所未聞。這是一顆足以摧毀一座中等城市的核彈,著陸時一旦發(fā)生意外,整個試驗基地將毀于一旦!
1964年10月16日,一直處在核訛詐威脅之下的新中國,第一顆原子彈一舉爆炸成功,震驚世界。然而,由于當時采用的是“地爆”方式,還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核威懾、核反擊能力,因此,使用飛機投擲原子彈,實現(xiàn)“空爆”,被提上我國核試驗的議事日程。
1965年5月14日和1972年1月7日,我國先后進行兩次機載原子彈空爆試驗,均獲得成功。但空爆試驗并非一帆風順,當年驚心動魄的險情,在今天看來仍讓人驚嘆不已。
原子彈必須投入百米的靶心內(nèi)
1965年春節(jié)剛過,距我國第一次原子彈爆炸成功還不到4個月時間,黨中央和中央軍委就向空軍下達了空投原子彈的試驗任務(wù)。空軍黨委把原子彈空爆任務(wù)交給了航空兵獨立四團。領(lǐng)受任務(wù)后,獨立四團立即抽出精兵確定了機組人員,由在朝鮮戰(zhàn)爭中參加轟炸大和島的二等功臣李源一副團長擔任第一飛行員,于福海擔任第一領(lǐng)航員;劉景新?lián)蔚诙w行員,張公祥擔任第二領(lǐng)航員;孫興福擔任通訊員,韓惠安擔任射擊員。
2月18日,獨立四團空爆試驗機組人員全部進入我國西北某機場,用水泥訓練炸彈和梯恩梯炸藥的模擬冷爆彈代替原子彈進行空投訓練。
當時,我國進行空爆試驗采用光學瞄準投彈,沒有經(jīng)驗借鑒,也沒有資料可查。平時投航空炸彈距靶心200米以內(nèi),就可以評優(yōu)秀,但投原子彈必須距靶心100米以內(nèi)。因為試驗區(qū)的靶標周圍,每隔一定距離都修建和放置了房屋、橋梁、火車、兵器、動物等效應(yīng)物,以檢驗沖擊波、光輻射、放射性的殺傷力、破壞力,距離投遠了,數(shù)據(jù)就不準確了。
試驗指揮部制定的空投標準是:“首先連續(xù)3次把第一顆彈都投在300米內(nèi),進而保證投入200米圈中,最后突破100米大關(guān)”。為了達到“百米”目標,機組成員夜以繼日勤學苦練。從萬米高空看去,原子彈靶標小如硬幣。天上差之毫厘,地下失之千里。機組成員迎難而上,總結(jié)經(jīng)驗,摸索規(guī)律。在第一個月訓練結(jié)束的最后一次空投中,試驗彈投在了距靶心35米的地方,大家欣喜若狂。
“35米”的出現(xiàn),實現(xiàn)了試驗指揮部制定的目標,大家盼望著原子彈投擲的命令盡快下達。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在實彈投擲前的一次訓練中,正遇上惡劣天氣,氣流把飛機沖得上下左右搖擺,靶標在瞄準鏡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隱忽現(xiàn)。于福海的眼睛被瞄準鏡不知撞了多少次,還是很難把靶標牢牢套在瞄準鏡的十字標線上。結(jié)果,兩顆彈全部投偏:一顆落在離靶心2000多米的地方,另一顆差點炸到靶標外鐵道兵修建的一座效應(yīng)橋梁上。
空投試驗成績的回落,使原子彈空投的時間只能后移,甚至有人主張把試驗機組撤下來,把預備機組頂上去。大家的思想壓力很大。
團黨委經(jīng)過研究,堅定地表示不撤換正式機組,排除內(nèi)外部的壓力,把軍心穩(wěn)定下來。蘭州軍區(qū)空軍副司令員袁學凱、副政委劉鎮(zhèn)親自來機組安慰大家,幫助查找原因。后來,直接負責指揮空爆試驗的張愛萍副總參謀長也來到機組,傳達周恩來和軍委首長對機組的指示和問候。張愛萍對機組成員說:“精神一定不要緊張。能投到100米以內(nèi)最好,投到200米以內(nèi)也行,就是投到靶標外面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在效應(yīng)方面取得的數(shù)據(jù)少一點罷了。投到哪里算哪里,重要的是我們從中獲得經(jīng)驗,為今后的核試驗打下基礎(chǔ)?!?/span>
張愛萍副總長的講話,為機組成員卸下了思想包袱。李源一當時感慨地說:“張副總長‘投到哪里算哪里’的話,有辯證法,是用兵之道!”
放下思想包袱的機組成員,全力以赴地尋找偏差原因。后來發(fā)現(xiàn),投彈偏差除氣象原因外,主要問題出在蘇制杜—16型轟炸機的自動駕駛儀上。轟炸機進入航路后,飛行員打開自動駕駛儀,把飛機交給第一領(lǐng)航員,這時飛上一兩分鐘,飛機就出現(xiàn)3度左右的偏航。這一偏差,一般投彈還可以應(yīng)付,投原子彈的精確度就不能適應(yīng)了。那時我們只有杜—16轟炸機,沒有別的轟炸機可以替代。原因找到后,機組和地勤人員齊心協(xié)力尋找解決的辦法。經(jīng)反復試驗,最后用一截降落傘上的橡皮筋克服了自動駕駛儀轉(zhuǎn)動力的偏差。土辦法解決了高科技的大問題。
4月中旬,試驗機組向指揮部立下軍令狀:“保證投200米以內(nèi),力爭投到100米以內(nèi)?!?/span>
4月28日,指揮部決定投擲一顆與原子彈外形、重量一樣的冷爆彈試一試。能否進行實彈投擲,成敗在此一舉。機組成員滿懷信心駕駛轟炸機沖上藍天。到達目標區(qū)后,大家進行了科學分工,有的負責高度,有的負責速度,控制飛機的顛簸和擺動,保證于福海的瞄準不受干擾。靶標被于福海死死鎖定后,他果斷地按動了發(fā)射鈕,冷爆彈向靶標準確地落去。后來,根據(jù)雷達測定,冷爆彈的空中爆炸點距靶心96米。冷爆彈投擲成功,標志著可以進行原子彈實彈投擲了。
原子彈空爆離靶心只有40米
1965年4月14日,指揮部終于下達了投放原子彈的命令。接到命令后,轟炸機載著一枚乳白色的球型原子彈一飛沖天。經(jīng)過幾十分鐘的飛行后,飛機進入了試驗區(qū)。
為了確保原子彈投擲萬無一失,指揮部事先確定了轟炸機要三次進入靶標區(qū)的投彈程序。
第一次進入,進行目標搜索,概略瞄準。李源一打開自動駕駛儀,把飛機交給于福海,叮囑他說:“我和劉景新一定把高度、速度保持好,你放心大膽地瞄準!”于福海接過飛機操縱,進行瞄準,迅速求出了投彈諸元,報告:“航向270度,偏流負2度,中間風修正80米,投彈角34.8度,沒有發(fā)現(xiàn)靶標有偏離的趨勢?!?/span>
于福海報告后,機組人員互相報告各自情況。
三次進入,一切正常。
最后,孫興福發(fā)出了“投彈請示”,地面指揮員、空軍副司令員成鈞批準投彈。爆炸時間定在10時整。
投彈總開關(guān)、原子彈電源、自動投彈器、彈艙依次被打開和接通。9時59分10秒,于福海操縱瞄準具使觀測角和投彈角準確重合,電路接通,原子彈脫鉤而出。轟炸機減輕了重量,突然向上竄了一下。
于福海向外一看,乳白色的原子彈在陽光下亮閃閃地直向靶標落去。他又在瞄準具中觀察了10秒鐘,十字標線仍然死死壓著靶標,絲毫沒有偏移。
“怎么樣?芽”李源一發(fā)問。于福海很有把握地回答:“沒問題,肯定可以投進去!”
“立即關(guān)上遮光罩,全速前進!”李源一高興地發(fā)出命令。轟炸機加大油門,增速到950公里每小時,爭取遠離原子彈爆炸中心,獲得最大安全系數(shù)。
轟炸機座艙中玻璃上的遮光罩剛剛拉閉,便有一陣耀眼強光閃來。光焰剛過,于福海忍不住搖開遮光罩向靶標看了一眼,只見靶標上空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火球,仿佛是太陽落在了腳下。
隔了片刻,大家都忍不住往下望去:靶標不見了,機翼下是一片洶涌壯闊的火海,烏黑的濃煙從火海中不斷翻滾而出,越聚越多,飛速升騰著。
根據(jù)雷達測定,這次原子彈爆炸點距離靶心只有40米!
坐鎮(zhèn)指揮的成鈞副司令員通過電臺向機組人員興奮地說:“周總理剛剛和指揮部通過電話,總理說你們工作很好,祝你們安全返航,回去好好總結(jié)經(jīng)驗?!?/span>
“明白!明白!”機組人員激動無比。
轟炸機返航時從試驗區(qū)側(cè)面掠過,他們看見核爆炸特有的蘑菇云已經(jīng)形成。大家一言不發(fā),靜靜地欣賞著那壯觀的奇景,直至把蘑菇云遠遠地甩在身后。
原子彈空爆成功后,空軍黨委給試驗機組記集體一等功,李源一和于福海榮立一等功,其余4人榮立二等功。
原子彈空爆成功,標志著中國徹底打破了西方大國的核壟斷,具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核威懾。
空投小型原子彈面臨的三個難題
首次空爆原子彈成功后,我國又進行了小型原子彈的研制。1972年,成功地進行了機載上仰甩投原子彈試驗。這次空投原子彈歷經(jīng)5年時間,投擲過程驚心動魄,在人類核試驗中上堪稱奇跡。
空軍航空兵某師師長宋占元參加了當年空投小型原子彈的組織指揮,他敘述了當時空投小型原子彈所面臨的機型選擇和三大難題:
1967年11月9日,空軍黨委給我們下達了任務(wù),讓我組織研究用飛機投擲小型原子彈的可能性。在投彈飛機選擇上是使用米格—15比斯好,還是強—5好;是采用內(nèi)掛好,還是外掛好。帶著空軍黨委的信任和囑托,我回到師里立即組織了一個班子進行論證。通過對兩種機型大量的數(shù)據(jù)計算、研究、論證和比較,我們認為,比斯飛機機身較低,外掛彈體距地面留空高度很小,而且發(fā)動機推力不夠,載核彈后,很難飛起來;強—5飛機雖處在試飛階段,但推力大,負載力大,具備了載核彈的基本要求。最后我們選擇了強—5飛機。
投彈飛機確定后,又遇到了新的難題:一是強—5飛機原炸彈掛鉤承受力不夠,必須提高負載能力;二是彈大艙小,只能采取一半彈體在艙內(nèi),一半彈體在艙外的半露式掛彈,必須對原彈艙進行改造;三是為防止投擲時彈、機相撞,需加裝一個安全、保險的推脫裝置。
正在宋占元和試驗小組苦思冥想時,傳來了一個有價值的信息:我軍在越南戰(zhàn)場上繳獲的美F—4飛機的半露式掛彈,安裝有推脫裝置,可以借鑒。
宋占元派出師里的機械、軍械和設(shè)計人員到飛機制造廠,參照美軍的F—4飛機對強—5飛機進行了改裝,經(jīng)過試驗,問題迎刃而解。
1967年底,強—5飛機通過了定型鑒定,6架用于空投小型原子彈的強—5甲飛機很快改裝成功,剩下的問題就是試投了。
為了保證投彈后載機與爆心有足夠的安全距離,宋占元和試驗小組進行了各種高度、速度、投擲角度的論證。最后確定采取低空進入,上仰投擲的方法,這樣既能安全脫離爆炸區(qū),戰(zhàn)時又便于低空突擊。
投擲方案確定后,進行了試投,第一步使用50公斤的訓練彈,著重解決投得準的問題;第二步攜帶與小型原子彈一樣重量、外型、大小的模擬彈進行試投,終于取得了理想的效果。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空投失敗的原子彈被帶回機場
1971年,我國的小型原子彈生產(chǎn)出來。當年9月8日,宋占元受命執(zhí)行空投任務(wù)。10月30日正式空投。由蘭州軍區(qū)空軍司令員楊煥民擔任試驗領(lǐng)導小組總指揮,宋占元擔任塔臺指揮員,航空師某團團長楊國祥擔任飛行員。
10月30日下午13時,飛機起飛。楊國祥駕駛小型原子彈載機一次開車成功,直沖藍天,并準時到達空爆試驗場上空,開始進行投彈準備。
然而,關(guān)鍵時刻,意外的情況發(fā)生了:當打開第五道保險時,原子彈在彈艙內(nèi)紋絲未動。
楊國祥一邊向指揮部報告,一邊使用應(yīng)急方法,但仍未見效。緊接著,楊國祥第三次進入試驗上空,使用超應(yīng)急方法投彈,仍沒有成功。
此時,飛機的剩余油量已不允許第四次進入。楊國祥面臨著兩種選擇:棄機跳傘或帶彈著陸。
困難面前,楊國祥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他選擇了帶彈著陸。按照地面指揮員的指令,楊國祥迅速將核彈鎖死,載著原子彈返航。
戰(zhàn)斗機載著原子彈著陸,在世界上聞所未聞。這是一顆足以摧毀一座中等城市的核彈,著陸時一旦發(fā)生意外,整個試驗基地將毀于一旦!宋占元后來回憶說:“當我得知飛機要帶彈著陸時,心都快要跳出來了”。腦子里閃電式的進行著思考:為什么沒有投下去?芽問題出在哪里?芽落地時會不會造成爆炸?芽一想可能爆炸,我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這時,楊司令員打來電話,傳達了周總理的指示:要相信飛行員的處置能力,一定要保證飛機安全著陸,基地人員馬上鉆地道。原來,周總理和葉劍英副主席都進入了中央指揮所,直接掌握試驗的進展情況。
接著,機場警報器的叫聲刺破長空,所有人員包括家屬小孩迅速有組織地進入地下工事。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犧牲,我讓一名參謀和我留在塔臺,其他戰(zhàn)勤人員全部轉(zhuǎn)入地下。
根據(jù)飛行時間計算,飛機已經(jīng)接近有效聯(lián)絡(luò)距離。我拿起話筒:“楊國祥,我在塔臺上,機場天氣很好。你要沉著、冷靜,再檢查一下掛鉤是否鎖死。一定要保證一次落地成功?!?/span>
“明白!”楊國祥簡明、堅定地回答。
飛機臨空了。我令其直接加入四轉(zhuǎn)彎著陸,并叮囑:“注意檢查襟翼、起落架!”“注意調(diào)整速度!”“收油門!”“帶一點!”
“好!”飛機在接地后終于安全停穩(wěn),我如釋重負。
戰(zhàn)斗機載著原子彈成功返航,創(chuàng)造了人類空投核試驗的奇跡。
飛機載彈成功返航后,核試驗人員迅速圍上來,裝上保險、切斷電源,用機械方法取下原子彈,由七機部的研究人員拉走了。事后查明,原子彈沒有投下去是因推脫裝置的薄膜破裂,造成線路短路,使燃爆彈不能工作。雖然有正常、應(yīng)急、超應(yīng)急三條線路,但最終都匯集在一條線上通向推脫裝置。因此,當下游的線路出了故障,盡管飛行員操作程序完全正確,也無濟于事。
后來,有關(guān)廠家派人到試驗基地將線路進行了改裝,使三條線路都可以單獨引燃燃爆彈,直接把原子彈投下去。一切準備就緒后,指揮部向中央?yún)R報情況,并代表試驗領(lǐng)導小組再次請戰(zhàn)。
很快,北京傳來了周恩來的指示:“繼續(xù)試驗?!?/span>
1972年1月7日下午13時,第二次空投試驗開始。按照預定方案,楊國祥駕駛戰(zhàn)機熟練地完成了每一個空投動作。當他按下最后一個按鈕后,明顯感到彈體脫離了飛機。他迅速戴好防護鏡,關(guān)閉機艙防護罩。30秒后,眼前一道強烈的閃光出現(xiàn),緊接著是震天的巨響,戈壁灘上又一次升起了蘑菇云。
經(jīng)過5年的風風雨雨,我國自行研制的小型原子彈空投試驗終于圓滿成功。